半夏小說獨家發表

V8

池青薇清醒過來時人已在曦和峰，正泡在一個大木桶裏，墨黑的藥汁淹沒至她的胸口。江從凝站在她面前，半邊臉陷在陰影裏，手裏舉著的兩根掌心長的牛毛細針折射出淩寒的冷光。

她一個激靈，沒來得及溜，便被江從凝摁住：“別亂動，我對穴位還摸不準，紮錯就麻煩了。”

此話一出，池青薇頓時僵住，目光閃爍：“不紮行嗎？”

“不行。”江從凝果斷拒絕，“你也不看看自己什麽樣了，沒我這兩針你好不了一點。”

說罷了，她扒開她的額發，找準了穴位紮進去，爾後退後兩步對著紮滿了銀針的發頂，滿意地欣賞自己的傑作。

池青薇尾閭關至下丹田這一方的位置仍在隱隱作痛，比腹絞痛還要密集。她不適地趴在木桶邊緣，下巴搭在手臂上，整個人蜷縮起來。

江從凝走近，挑起她的下巴，左右端詳，“小可憐見的，你在無妄峰受了多少苦，才能把自己折騰成這副模樣？全然是內損之相，昏迷了一整天了才醒過來。師父說你的經脈裏都是傷，像吞下一箱針一般。”

“不會被易長老審問了吧？”江從凝突發奇想，然後被自己驚到了，“他對你用刑了？謝師兄沒阻止？”

頃刻間，江從凝對謝淩的濾鏡崩個稀碎，嘆道：“無妄峰真不是人呆的地方。”

池青薇見她越說越離譜，強打起精神回話：“易長老和謝淩都很好，他們是為了給我化解體內的劍氣。”

她把在人世間的遭遇概括出前因後果說與她，隨即高興地分享喜訊：“我成功引導劍氣沖開了下丹田的竅穴，已經是練氣三層的修為了！”

怎知江從凝目中的憐憫更甚。受了這麽多苦才練氣三層，也只有這個傻姑娘能笑得出來。她剛想揉她的發頂聊表同情，然那地方已經被紮得跟刺猬沒區別了。

得不到想要的反饋，池青薇萎靡地繼續趴下，無精打采地問道：“對了，我是怎麽回來的？”

“師父把你接回來的吧，否則還能怎麽回來？”江從凝心虛了一息，假裝無事發生地收回手。

“謝師侄送我？”池青薇不確定道。她失去意識前，好似看到謝淩的身影在面前一晃而過。但記不清了，銀針限制了她的思考。

“怎麽可能？”江從凝不假思索地打消她的疑慮，“謝師兄不會和女子有接觸的。”

“為什麽？”池青薇不解。

“他以後會修無情道。”江從凝轉到她面前，思及先前的表現，覺得很有必要跟她說清楚，“謝師兄固然優秀，但宗門裏優秀且不修無情道的師兄也有很多，不成還有其他宗門的弟子。如果你一定要喜歡一個人，絕不能是謝師兄。”

“就像易長老一般，他遲早也會成為這樣的人。誠如高山蓮孤嶺雪，可遠觀而不可褻玩。”

池青薇靜默地垂眸，長睫輕輕顫著，在眼底投落了一叢陰影，不知在想什麽。

江從凝自小在宗門長大，早就看開了，對謝淩只有景仰，別的都不會有。她撞了下池青薇的手肘，揚起下巴：“你幾天沒吃飯了吧，想吃什麽跟我說，我偷偷給你開小竈。”

“啊？”池青薇還沒想明白，歪了歪頭，銀針跟著晃。

“啊什麽啊，想吃什麽快說。”江從凝雙手叉腰。

“燒雞？”池青薇本來還未感到饑餓，經她這麽一說，立刻識海裏都能聞到腹中的擂鼓聲。

“行。”江從凝一口應下，出門前叮囑，“這藥液你還得再泡兩個時辰，乖乖待在桶裏等我回來。”

池青薇點頭，沒人陪她說話，她過了一會兒就堅持不住趴在桶邊睡著了。

期間江從凝扶她出來時，把烤好的叫花雞也帶了過來，兩人一起靠在禪椅處分食，味道還真不錯。

到了巡視藥田的時間，江從凝離開前，專門留給她一瓶傷藥，用來塗唇瓣和手心掐出的血痕。

池青薇上完藥，忍著磨人的刺痛又睡了過去。晚間，魚茗雪下值後過來看她，看脈後鼓勵道：“第一階段，你只花了兩天的時間便掌握了安撫和引導劍氣的要領，已經做得很極好了。”

池青薇開心地支起身子，終於有人誇她了。詢問：“魚師姐，下一次是什麽時候？”

“不怕疼嗎？”魚茗雪坐到床邊，幫她把汗濕的碎發撫到耳後。小姑娘眼神明澈，臉上未曾褪去的嬰兒肥透著稚氣，讓她看起來更像是只受傷的幼獸。

思及少年頭一次不顧禮儀，面色蒼白地抱著人闖入她的院中，魚茗雪的眼神轉瞬覆雜。那孩子自己受傷時，也未曾這般焦灼過。也不知此番是緣還是劫。

“怕。”池青薇想起銀月谷中禹聽荷說的話，堅定道，“但這是我求道必須經歷的過程，便是我往上不能不跨過的門檻。”

“很好。”魚茗雪未曾想她小小年紀，覺悟卻能如此高，不愧是道尊的弟子。

她欣慰地起身為她蓋嚴被子，“你的恢覆速度很快，三天後就可以開始下一階段的治療。”

池青薇安心地合上眼，身體的累乏容不得她思考太多事，一心先把經脈養好。

第二日，她被江從凝不由分說地從夢中搖醒：“快起來，有人來找你了。”

池青薇的眼皮子一直在打架，迷糊間按照江從凝的指示穿戴好了衣物，頂著梳好的發髻，走出殊月院。

少年一臉不耐煩地靠在了院門處，手腳修長，膚色微黑，偏圓的眼睛眼角下垂，薄唇緊抿，高梳在腦後的馬尾已長長了稍許，足以垂落到肩背。

宋照月時間有限，等了她許久，已有些急了。聽到開門聲，他迅速擡頭，只見迎面而來的少女身穿粉色的襦裙，平日綁成麻花的辮子改成了溫淑俏皮的垂掛髻，上綴著嫩黃的珠花，玲瓏雪膚，櫻唇若薇，就像畫中走出的小仙女。

但好看還沒過幾息，小仙女便因困倦未看清路，揉著眼睛下石階時絆了一跤，整個人向前栽去。

宋照月下意識跑上前去接，只沒等他碰到池青薇，她先行被身後的人拉住了。

“走路要看路，註意腳下。”江從凝教訓完才松手。她註意到宋照月的動作，警惕地瞪了他一眼，擋在池青薇面前問道：“你認識他？”

池青薇經這一遭已經徹底清醒了，順著江從凝所指的地方看去，立時目露驚喜：“宋照月！”

她向江從凝點了點頭，像只在田埂蹦跶的小鳥般疾步跑到少年跟前。

站沒站相，長得也就有鼻子有眼，中等偏上吧。江從凝瞪了他們一眼，袖袍甩得飛起，從游廊進了隔壁院子甩上門。

宋照月同樣也在審視對方，眉頭微蹙。池青薇則已驚喜地圍著他轉：“你是來找我的嗎？”

少年耳根驟然發紅，局促地側開目光，反問：“不然呢？我大老遠跑過來做什麽。”

自從殿前分開後，池青薇已經好幾日沒見到他了，掰著手指頭跟他數：“江師侄帶我去含光殿時，我沒看找到你。柳師侄說你被裴師兄帶回萬丈峰了。”

“我被那老頭子關在了峰頂，尚不能禦器，只能徒手攀爬，中途若被他發現，又會被扔回去。”宋照月說起就氣。

這幾日他過得水深火熱，一直跟裴飛松打游擊鬥智鬥勇。最後胳膊扭不過大腿，他被迫與柳鴻光做了交易，答應去含光殿做工，才得以裏應外合偷偷在酒裏做了手腳，迷倒了裴飛松，偷跑出來。

“這是你的弟子服。”宋照月把手裏的包裹遞出。

池青薇發現他已經換下了那套楓橋鎮買來的玄色法衣，換上了沖虛宗白底金邊暗紋的弟子服。同樣的衣服，穿在謝淩身上是優雅出塵，在宋照月身上卻顯得桀驁，像是這套衣服根本框不住他，少年在任何地方都能野蠻生長，不拘個性。

池青薇伸手接過，宋照月瞥到她手心的傷痕，眉峰蹙起：“你自己掐的？”

池青薇應了聲，垂眸攬住包裹：“前幾日我去了無妄峰進行第一階段的治療，有點痛，不小心掐到的。”

“對了，”不等宋照月質疑，她笑起來，眉眼彎彎地像往日那般拉住他的袖子，“我突破練氣三層了！”

宋照月低頭看向她，一時失語。半晌後，他側開頭：“不錯，你加油吧。那老頭子管得嚴，我以後可能不怎麽出得了萬丈峰了。”

“哦。”池青薇沮喪地垂下手。宋照月是她下山以來遇到的人裏陪伴她最久的，如今真要分開了，難免失落。

“等築基就好了。”宋照月的音色不覺放軟，“以我的資質，要重新築基花不了多長時間。”

“我也不差，”池青薇強打起精神，大言不慚道，“我多化解幾次劍氣，說不定比你還早築基。”

“那就看誰更早！”宋照月用新的玉符與她加上了通訊，意氣風發地在柳鴻光的催促下轉身離去。

池青薇目送他離開，突然想起一事，提起裙擺追了上去：“宋照月！”

剛踏上鶴背的少年回過頭，見少女急沖沖朝他本來，心跳漏了一拍：“幹嘛？”

池青薇氣喘籲籲地停在鶴尾處，緩了口氣看向他：“你是不是該喊我一聲‘師叔’？”

宋照月的臉色由紅變青再變黑，如六月的天：“想的美！滾！”

池青薇立在原地，直至再也看不見他的身影，才收回視線，往殊月院走去。

兩年後，浮花秘境開啟。

池青薇從打坐中睜開眼，查看玉符內的傳訊。

宗門內築基以上，元嬰以下的弟子可前往含光殿領取任務，三日後到山門前集合。

時間大法，你們懂的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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